“The strikers win the fans’ hearts, the defenders win the matches”
——菲利普·拉姆
如果我只想要看昔日战友今日兵戈相见,
如果我只想要看卧薪尝胆再起东山,
如果我只想要看十年蛰伏一朝雪恨,
如果我只想要看公平的背叛与折戟的壮志,痴心不改的守望与不信命数的抗争,
如果我只想要看英雄的自我救赎与浴火涅槃……
就像胡美满说的,“我只要去看足球就好了。”
——水果君
FCK,一个总能在脑回路自动形成“KFC”的玩意,好感来自一只吃货的饥饿。
看到老特拉福德思绪就不对劲了,满脑子的猪,然后浑浑噩噩地读完那些大段大段的文字,头疼得要死。
我必须承认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直到他离去。
不可辜负的从来不是那颗球,而是那颗心。
Love is much more simple than you think.
废话:本来是很长很长的游记,生生被无良的编辑砍成了三千左右(砍掉的大部分是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点orz),我的心情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据说是为了向大家普及一些冷知识……这连冷知识都算不上,简直是0.00002K的知识【。
【1】
第一次有了想去凯泽斯劳滕看看的念头,是在2014年夏天。
那时候巴西世界杯刚结束,整个体育圈还沉浸在狂欢和叹惋的余韵里。我抑制不住自己作为伪球迷的虚荣在老特拉福德球场外跟一个荷兰来的曼联死忠大侃特侃,然后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掏出来之后我有点傻眼,微博推送“克洛泽宣布退出国家队”。荷兰人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嘿小姑娘你喜欢的红魔是哪个红魔,我恍恍惚惚抬起头来冲他晃了晃手机。
屏幕上是自己DIY的壁纸,一面印着白色FCK的红底队旗,前景是长相活像亲祖孙的弗里茨·瓦尔特和米罗斯拉夫·克洛泽。
对于常年看足球特别是德国足球的人来说,FCK这三个字母理当不陌生。虽然一度非常活跃的科隆第一足球俱乐部或者哥本哈根足球俱乐部也有着同样的缩写,但在某个特定的年代,FCK专指在奥托·雷哈格尔带领下创造了升班奇迹的凯泽斯劳滕。碰巧,我赶上了那个年代的尾巴,并成功在彼时沉迷于足球的父亲的忽悠下中了巴巴罗萨之毒。
克洛泽,大约是我的FCK伪球迷生涯之始相当具有标志性的人物。他宣布退出国家队的新闻如同骤然响起的钟声,我意识到,自此,那些老FCK们终于全部退下第一线了。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想到那个黑森林笼罩的小城去看一看——身为球迷(不论真伪),如果一辈子都没去过主队的主场,不免是个遗憾。
毕业之前我对父亲说想去朝圣,父亲第一反应是意大利那么乱就不要去了你还不如去凯泽看看,我大笑知子莫如父。
父亲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喜欢这支倒霉蛋。”
我说:“大概是追着看比赛看得太久,自己也跟普法尔茨人民一样有了强烈的自豪感和归属感?”
父亲哼了一声:“我看,要是有机会你巴不得就搬到凯泽去住。”
“就算是一块破石头摸了十三年都有感情了舍不得扔,更何况一支球队呢。”
我这样回答。
【2】
在海德堡车站等车去凯泽斯劳滕的时候,一个少说也得有六十岁的老太太突然拉住我的手,以近乎于疯狂的幅度挥舞着拳头大声喊了起来。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碰上了传说中无处不在的新纳粹今天免不了挨一顿揍,战战兢兢抬头去看却发现老太太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欣喜若狂;再仔细一听,那有点漏风的嘴里喊着的是“FCK ist einfach wunderbar!”。那天我穿了一件凯泽百年纪念版队服,胸口绣着巨大的队徽被老人反复摩挲。
虽然早就对FCK这支球队在德国普法尔茨地区的影响力有所耳闻,亲身经历时仍然感到震惊。尽管这支球队早就脱离了高级别赛事,为经济债务和青黄不接的球员组成所困在德乙升级线附近上下浮动还时不时触个底,但对于境内只有两支像样球队并极为自己悠久历史而自豪的普法尔茨来说,曾经产出过瓦尔特、利布里希、福格茨、布雷默又创造过“奇迹”的百年老队凯泽斯劳滕简直就像餐桌上的土豆一样是生活中的必需品。
【3】
乘S-Bahn从海德堡出发,向西南方向纵深黑森林四十分钟,就到达了曾经是腓特烈一世行宫驻地的凯泽斯劳滕。这是个奇小无比的城市,只有一个火车站,市区部分不到三个小时就能徒步走完,似乎街上的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就像德国任何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城一样。火车站大厅布满时间熏黄的墙上有一面据说从东西德统一时期起就挂在那里的大钟,钟下方一行醒目的“Wir leben Pfalz(我们生活在普法尔茨)”。这句话,同样存在于凯泽斯劳滕的每一个角落——电线杆、涂鸦墙、隧道桥,以及每个当地住民的身体里。
走出火车站,迎面而来的就是浓到化不开的足球氛围。电线杆上五步一队徽十步一口号,公共报栏上《南德意志报》被球队的赛程安排挤到只剩头版,几乎每家店铺的门脸上都悬着一个球队吉祥物恶魔玩偶。街上打闹的小孩子穿着以往赛季红得深浅不一错落有致的队服,而这一天并没有球队的主场比赛。除了我们这些慕名前来的外国游客外没有人会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奇,这看起来像是有哪支球队做客贝岑山般的盛大只是凯泽斯劳滕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一部分而已。弗里茨·瓦尔特的名字与头像和凯泽斯劳滕市徽上那条奇怪的蓝色鲤鱼一起活跃在小城的各处——当然,最多的还是在人们的球衣背后,和贝岑山弗瓦体育场。很显然,在1954年之后这位伞兵出身的足球英雄已经完全取代了腓特烈一世在普法尔茨人民心中的地位成为新的精神领袖,并给予从来都不想掩藏对于普法尔茨认同感的当地人一记持久不衰的兴奋剂。关于崇拜英雄的劳滕人民乃至普法尔茨人民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图腾来安放他们失落已久的寄托:他们热衷于谈论他们并不曾亲眼所见而是从父辈祖辈那里听来的几十年前的旧事,他们风雨无阻地做“瓦尔特斯劳滕”的后援,他们宠爱乃至无条件溺爱着从长相到风格都与瓦尔特如出一辙的克洛泽……
陪我逛劳滕的J在凯工大念了六年书,从一个对足球完全无感的江南妹子长成了能端着啤酒上看台振臂高呼也能卷起袖子和对家铁粉掐架的德式女性。在我几乎要被整个劳滕铺天盖地洋溢着疯狂气息的红色搞晕的时候她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瞧,这就是凯泽斯劳滕的足球。”
我们走过通往贝岑山的铁路桥,红砖石裸露的粗糙墙壁上涂着色彩鲜艳的涂鸦,仿佛时间还停留在承办世界杯赛事的2006年。那些张扬飞舞的踢球者中间盘桓着几个大字,“Fußball kommst Heim”。
【4】
到达劳滕的当天正好撞上一场友谊赛,FCK做东邀请丹麦哥本哈根的HB克厄。于是卸下行李挎上相机兴冲冲地坐上火车去设在另一个城市的比赛点,同一个车厢里还有几个穿着新赛季队服训练服的劳滕球迷,眼神交会时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一笑。比赛场地在劳滕隔壁诺伊施塔特的乡下,一片一望无际的葡萄园中间,要从诺伊施塔特倒一趟车坐一小时堪比侠盗猎车手的公交车,再穿过葡萄藤叶掩盖的石子小径才能走到球场。这些前置的种种折腾只能让人对于FCK的球迷有更清楚的认识——现场深浅斑驳的红色人潮中,除了我这样一路从远东跑来的朝圣者,还有不少从曼海姆和萨尔布吕肯乃至美因茨跑来的旅行球迷。我和在凯工大念硕士的J趴在栏杆上边喝苹果酒边对着场中正在热身的队员们八卦转会信息,等到队员们慢跑到附近举手示意签名合照。
拿到最为中意的38号亲签之后J问我:“激动吗?”
我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欢欣雀跃。
“并不,”我很诚实地告诉她,“感觉就像是回到家跟大家见了个面一样。”
J笑眯眯地摸我的头,说:“对吧,这才是FCK。”
整场比赛延续着上个赛季开头到结尾所有比赛的固定范式,虚张声势的开场、不瘟不火的推进、高潮迭起的被吊打、垂死挣扎的反扑,球迷大叔们一手啤酒一手红围巾把挂着赞助商图标的广告版敲得震天响也没阻止自家小鲜肉那不成功的4231迎来一场稀里哗啦的收尾。代替转会去门兴的西佩尔出任一门的小穆勒看起来愁得要命,手套前前后后蹭脑袋,想必未几那头浓密的卷毛也会步上前辈后尘。
这让我没办法不去回想十多年前群星璀璨的德甲红魔。想当年,洛克文茨独霸前场高空轰炸晃得对方后卫一愣一愣;想当年,克洛泽抢点稳准狠;想当年,安方一脚长传开出去就稳稳助攻;想当年,巴斯勒马绍尔拉科维奇科赫塔尔霍里斯托夫哪一个拉出来不是独当一面;想当年,逮着机会看转播比赛都能紧张到一会儿大气而不敢出一会儿又蹦又跳——“想当年”这话一说出来就不免矫情,并且自然而然地告诉听话者,喔,既然是想当年怎样怎样,想必现今就一塌糊涂了。面对主队这几乎已经成为固有属性的锋不锐腰无力后防线上有黑洞,我觉得自己的尴尬症已经处于晚期。
“新赛季就拿这样的阵容去和买了一大把妖人前锋对冲甲志在必得的莱红牛死磕,简直不敢想。”
“青训体系是很好,不过最近两年有潜力的小家伙都一个劲儿被人挖走……”
我和J对视一眼,恨恨吐槽。
旁边跟着爸爸和爷爷来看比赛的小朋友碰巧也在此时发出了遗憾的咂嘴声。穿着上赛季橘黄色主场队服、背后印着瓦尔特爷爷8号的金毛小男孩还不及大人腰高,看起来活像一只小三文鱼,拽着父亲的手又跺脚又叹气。
话虽这么说,槽虽这么吐,离开赛场时球迷们仍然聚拢到球员身边击掌以示感谢和鼓励。虽然这么说有点低幼化,不过FCK作为一个球队,内部气氛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闹哄哄的家族——这大概是从球队总监到球队经理到梯队教练都出身直系的缘故。俱乐部的运作多是利益铺路,不过,多点温情也好。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在回去的路上我问J,“既然踢得一年比一年烂,为什么大家还都锲而不舍地追着看。”
“就像你一样,”J靠在侠盗猎车公交的椅背上,冲我扬眉,“你还不是不远万里跑过来,就为了看一场踢输了的友谊赛。”
车窗外是飞速晃过的葡萄园,远处是渐次压过来的黑森林,黑森林后面是摊了满天的夕照和晚霞。普法尔茨的黄昏看起来和别处的也没什么不同。
但终究不一样。
我打开手里的邀请赛入场券,上面是签名时请38号加的一句话。
“FCK ist einfach wunderbar.”
【5】
走出劳滕火车站的时候,又抬头看了看大钟下面那句自豪感几乎要无声无息溢出来的标语。霍亨施陶芬的腓特烈一世选中了现今德法边界上这片黑森林中的开阔地建立自己的行宫,并在这里开始他作为中世纪德国最著名统治者将神圣罗马帝国引向顶峰的道路。普法尔茨人民在腓特烈一世的强权圣光照耀下兢兢业业地种植着足以供应整个帝国日常饮食的土豆,服从着他们所敬爱的战无不胜的皇帝,对于这位被称为巴巴罗萨的大帝的尊崇直到他东征梵蒂冈并最终淹死在河中之后才慢慢散去。
腓特烈一世留给普法尔茨的除去旁落而籍籍无名的支系子孙,就是强烈得让人诧异的自豪感(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在纳粹主义发源的数百年前德国西南部某一个小地区里已经显露出了类似的苗头,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也同样显著)。单就热爱家乡而言,如果普法尔茨人民自认第二,那么整个德国大约也找不出一个真正的第一来了。而位于黑森林腹地、自始至终标榜自己为普法尔茨心脏的凯泽斯劳滕几乎将这眷恋上升为了一种城市信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养一支球队,一支球队养一样的球迷——我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有着鲜明的传递性。凯泽斯劳滕所信仰的是什么呢?胜利?一支具有同一性的球队?曾经光荣辉煌的战绩?弗里茨·瓦尔特和奥托·雷哈格尔?又或者,他们信仰的仅仅是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甚至,那已经从信仰变成了习惯。
在别处,足球是足球;在这里,足球就是土豆。
———怨念的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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